象棋故事(一)
大约是十年前,我大学即将毕业,在南京一家高校出版社里做实习编辑。
那段时间,我住在下关,每天早晨赶31路车到四牌楼上班,工作就是看稿子,各种各样的稿子,教辅、科研、学术,就是没有人文。看到累时,头昏眼花,暗无天日,唯一的乐趣就是在休息的时间,用电脑在“联众”、QQ上下中国象棋。
一天中午,我又在电脑前下棋,办公室的美女S从我身边走过,歪头看了一下我的电脑,很惊讶地说:“哎呀,小屁孩还会下象棋吗?下得怎么样啊?”S比我大一岁,早来单位一年,所以就天天称呼我“小屁孩”。
“哼。”我不屑地说:“没看到我的等级分吗?”
S低头看了一眼屏幕,说:”联众四级棋士啊,蛮厉害,不过也有没什么了不起,我有一个朋友是二级棋士。比你厉害多了!”
“有本事你把他叫来跟我下啊!” 我不服气地说。
“哼,他才不跟你这个小屁孩下棋呢!”S说。
那段时间的生活真的很单调,看不完的稿子,枯燥无味的工作。我在那个地方能坚持下来,一连实习了两个月,就是因为办公室里有一个常常拿我开玩笑,不失时机奚落我的S。
我来这里的第一天,单位开大会,S就坐在我的正前。她的长头发像瀑布一样洒落在桌子上,让我心神不宁。后来我发现她跟我在一个办公室,心里一阵暗暗地窃喜。她看稿子很慢,常常晚上留下来独自加班。于是我也下班不回家,留在单位蹭网蹭电脑,就有了很多和S独处的机会,渐至无话不谈。有一天晚上她突然对我说,她很伤心,因为她深深地喜欢一个男孩子,她的师兄W,可是W只愿意把她当兄弟……
过不了多久,我就见到她的“兄弟”W了,那是又一个夜晚,我在办公室上网,她和W一起进来玩。还切了个西瓜喊我一起吃。晚上回家的时候,我和W乘同一班公交,聊天聊了一路。
说实话,在见到W之后,我的心里反而没有那么多嫉妒了,因为我眼中的W是一个很帅气、很聪明、很真诚、很成熟的男人。我想如果我是女人的话,我也会喜欢这类男子的。这不是挺好的吗?如果S喜欢的是那种很做作很矫情的花样美男,我心里反而会觉得痛苦不堪。
我是带着这样的心情结束我的实习生活的:有失落,有不甘,有伤心,但是总体还是很平静的。可故事的高潮还没开始呢,突然有一天,我心里的平静被一阵狂风巨澜彻底打破了。
是在我结束实习,刚离开单位的那个周末的晚上,我用家里的电脑在QQ上下象棋。(qq上可以显示状态,好友可以看到),突然S上线了,呼我说:“小屁孩,和陌生人下棋有啥意思?姐陪你下几盘吧。输了你就拜我为师!”
我只觉得好笑,心想,不能每盘都赢,得让她也赢几盘,开心开心。可是开局没几步,我就发现不对劲了。她走棋有板有眼,章法井然。当我的车、炮压境的时候,她居然按兵不动,默默地撑了一个士。我呆住了。大学里白士林常常说,以静制动是象棋的最高境界。这看上去平凡无奇的一步,其实是深谋远虑的。我觉得这步棋不是我能走得出来的,就连白士林,也没有达到这个境界。
“你身边有人?”我在对话框里问S。
“没有,就我自己。”S回了一个笑脸。
接下来的十几步她依然走得滴水不漏,步步为营。而我满腹狐疑,心乱如麻。很快被她抓住破绽,一攻速败。
“是W,W在你旁边,W就是你说的那个二级棋士,对不对?”我问道。
“哪有,就我一个,你输给我了,还不赶快拜师?”S说。
虽然她否认,但是我确信就是这样。我特别不爽,因为我喜欢的女孩正在和她喜欢的男生一起对付我。我心里像是有十八只醋坛子被打翻了一样。我咬紧牙关,暗下决心:一定要赢他一局,挽回颜面!
“再下一盘?”我说。
第二盘,我勉强撑到了四十多步。第三盘,又输……我输得眼睛都红了。
“来!再下!我不服!!”我说。
“不下了,我要回家了。”S说。
“是不是W在你旁边?”我问道:“堂堂男子汉,遮遮掩掩,偷偷摸摸的,真不像样!”
那边沉默了几秒,S回复:“W说,你下棋真的很挫哎!”
我气得快哭了……
如果这个故事就这样结束了,我会死不甘心的,所以剧情发展下去了。
输棋之后我心情极度沮丧,回到学校,我马上就找白士林下棋,几天几夜,我茶不思饭不想,每天只知道下棋,整个人都憔悴了。只有白士林陪我下棋的时候才能打起精神。我多么希望自己的棋艺再一次飞跃,使我能够一雪前耻。但是我也明白,联众上两个等级分的差距,绝不是一朝一夕能够超越的。我就在这样黯然销魂的心境中,下了一个星期的象棋。
一天晚上,S见我把qq网名改成了“悔棋”,知我心情不好,留言安慰我,说W是从小学棋的,童子功很厉害,你能跟他下成那样已经很不容易了云云……我看了气不打一处出,说了一大堆W的坏话,我说那天我当他是女的,大意了才让他赢的。他要是个男的就应该出来堂堂正正地跟我再战一场,你代我向他约战!于是,至今难忘,五月中旬的晚上,我和W在联众棋室里来了一场终极决斗。
W开始说只下三盘,可是我们从晚上九点下到凌晨三点,下了十几盘。S居然也不知疲倦,全程观战。我俩就像古代的骑士一样,为了争夺身旁的公主,在角斗场上挺剑厮杀。亦或像草原上的斗鸡一样,伸长了脖子涨红了鸡冠,你啄我一口我啄你一口,博美人一笑。
战况呢,先是我连赢了他几局,然后他又连赢了我好几局,然后我又赢了他几局,中间还和了一局。这时已到了凌晨两点,W说:最后一局吧,我说好。当时夜已深沉,我俩下得昏天黑地,脑子里都是一团浆糊,互相不停地走出臭棋,又抓不住对方的臭棋。最后是兑子到精光,棋盘上只剩下一个马一个炮几个兵。本来是我要输的,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出怪招把他的马逼死了,于是他就不声不响地退出。我赢了。
然后,我就跟S恋爱了。我经常对人说,我有生以来的第一个女朋友,是我下象棋赢回来的,大致就是这么一回事。
但是这个故事还是没完啊,或者说,有结局没有开始,我很有兴趣给大家讲讲白士林这个传奇人物,他是我大学时代的梦魇。咱们还是回到开始,从我刚进大一的时候讲起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