设计师的文字

DYY是我多年的好友，任职《中国室内》的编辑。

今天上午她气呼呼的给我发了一篇文章，我一看原来是国内著名设计师JB写的，名为《从李白到米兰展》。DYY到了《中国室内》之后经常跟全国各地的室内设计师打交道。JB长得很帅，在业界极有名气。DYY崇拜他，甚至暗恋他，私下里偷偷的叫他“小王子”。

DYY气恼的对我说，叶子你看看这篇文章吧，我快疯了。于是我就看了。

那应该算是一篇散文。大约两千字，如果不是因为DYY叫我看我根本看不下去，文章的结构就很潮，两篇不同的文章，一篇关于李白与唐诗，一篇讲米兰设计周。硬生生被一段段地扦插在一起。（第一段讲李白，第二段突然跳到米兰，第三段又跳回唐诗，第四段再讲米兰……）。我估计JB可能看过赖声川的话剧《暗恋桃花源》，受它影响，学会了高深的后现代行文方法。

除了结构“潮”之外，句子还很拗口，明明是普通的散文，偏要模仿民国范的口吻。而且刻意雕琢形容词，结果留下了很多病句。我对设计一窍不通，他写米兰的那几段，我只读明白他去过一趟米兰，至于他写李白和唐诗的几段，可能是因为我对唐诗太懂了，所以连他有没有读过唐诗我都读不出来，以下引用几句原文，看看朋友中有没有人能看懂的：

“唐诗。其基本已经变成了一个固定思维的文字美学形式。无论懂不懂那些个典故，都觉得美，觉得画面感十足，觉得无法超越。”

“或许是因为那个时代的开阔性和浪漫主义的自由活泼，使得唐诗具备了灿烂与华丽，又或者是那种巅峰时期的精彩和思想意识，促使了当时经济的繁荣及政权形态的变革。”

“宋以后的教育体系认为李白那热情的创造力约等于破坏力，不利于稳定性和规矩的执行，于是，在维稳是前提环境内，李白那样的人自然还是入不了仕，自然地，也是写不了那样的诗的。”

“经济的繁荣和国际化格局的视野，促使唐诗具有了全新的对生命、对山川对宇宙层面的探讨；政治格局的多样性和舆论的宽容度，也使得李白们在具有丰富的内容的同时，达到了形式上的近乎完美。”

    我们亲爱的DYY看到她心爱的JB写出这样的文章，心疼的那个紧啊。她生怕JB的文章发了出去，可能会影响他的声誉（其实根本就不会的，他的粉丝们爱他还来不及呢。），于是跟他商量着想对文章做一些修改，没想到，这一商量，可爱的小王子就闹脾气了。他厥着小嘴给秘书长写了一封同样满是病句的公开信：

   “叶秘书长，最近中国室内杂志我的专栏文章，有编辑要求改文章的情况，沟通一下，文章是作者思考后的结果，不是迎合某些人的观念和接受度来定夺，里面有对文字的尊重，有文学性的思考，更有文章创新的考量……正如设计作品一样，不过，文章就如个人绘画一样，有着作者自己思考的风格和痕迹，也是释放情怀的唯一保证自己的通道，既然选择了作者，就尊重他的思考……不要再提改文章的这些想法，希望和编辑部沟通好。或者，可以停掉专栏。谢谢。”

    结果呢，秘书长虽然心里有数，可还是把DYY批评了一顿，JB的文章一个字不改刊发了。DYY又是伤心又是痛心，向我抱怨，我也说她的不是，我说你那么认真干嘛，《中国室内》本来就是一帮搞设计的大老粗互相闹着玩的地方，你就让他们尽兴玩玩不是很好？非要把它办成设计界的《作品与争鸣》，吃力又不讨好。何况你还不是总编。

    事后想想，得出感触两点，与诸位朋友分享。

第一个感触是隔行如隔山，JB是中国室内设计界的才子，可是一旦跨出这行，他就是一个普通人，甚至连普通人都不如。他其实很想用文化来包装自己，可是一写字就露了陷，这种档次的文章不要说包装了，我看倒会出卖他的设计。更可笑的是小王子居然自我感觉如此良好，他甚至认为那样的行文是“思考的风格和痕迹”“对文字的尊重”“不是迎合某些人的观念和接受度来定夺”（此句语病），并且义正词严的要求编辑对修改提都不许提。

    第二个感触是越是文学修养高的人，就越不在乎他的文字。我记得以前读过一篇文章，说俄国文学大师果戈理把书稿交给出版社时常常附上一封信，叫编辑尽可能多的修改他的稿子，他很谦虚的对编辑说我文字水平低，我只是个讲故事的人，讲故事我是行家。文字上您是行家，我的书稿交到您手上您想怎么改就怎么改，只要故事还是我的就行。

我不禁感叹，大师果然是大师，这种洒脱不是常人能有的，也许他真的是看透了文字只是文学的躯壳，所以对此不那么较劲了。反观JB那个门外汉，正是因为他的文章只剩那么一层躯壳，所以他才会近于偏执的要求编辑只字不改。

    我不禁又想到了自己，最近我给南大出版社写科幻小说，为了文字的事情也跟编辑吵了一小架。我没JB那么自大，开始还说希望编辑认真修改我的文章，可是那个年轻的编辑嫌我用词不够通俗，文章中出现“微嗔”“邂逅”“前世今生”这样的词，都被她统统删掉，说是小孩子们看不懂。我终于忍无可忍了。其实换一个角度看，还是我对小说的内涵没有自信。我应该像果戈理那样想，故事永远是我的，我怕什么呢？我毕竟还是太嫩了，没有功力写出《死魂灵》那样独一无二，永远无法复制的故事，所以才会无聊到跟编辑争这些鸡毛蒜皮的文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