上周五的傍晚,我在视听室调试音响,准备晚上的电影沙龙,一年来,这已经是我的日常生活。
我的兄弟废黄河早早就来了。我感到有点突然,我问他为什么会来得那么早,他说他们下班时间改了,以后每周五他都会早点过来帮我。我很感激。
晚上放的电影是王小帅的《青红》。沉重历史下两代人的命运。观众们似乎都关注前者,而我更关注后者,废河帮我主持了讨论,还和几名观众争辩不休,我仿佛看到了大学时候他年轻的影子。
沙龙结束,大家散伙,我没有走,废河也没有走,我俩在空荡荡的镭射厅里聊起天来,我知道他肯定有很多话想对我说。他叼起一根烟,开始缓缓讲述。他说这一段时间他忧心忡忡,神思恍惚。他无法从沮丧的情绪中摆脱开来。
“爱上别的女人了?”我问。
“没有。”
“工作上遇到头大的事情了?
“也没有。”
“那还有什么事能让你痛苦?”我说。
“我觉得我的人生失败透了。”废河说。
我忍不住摇摇头。
“哪里的话,我觉得你已经很成功了。”我对废河说:“十几年前,我们刚从大学毕业的时候,你空着一双手,独自留在南京闯荡。那时的你一无所有。如今你打拼十年,有一份像样的工作,还算丰厚的薪水,有妻有子,有车有房,房子还不止一套。你是比上不足,比下有余。你已经比大多数人都混得更好了。”
废河忧郁地说:“可是十年就这么过去了,我已经三十多岁,我的人生已经错过了黄金年华,时光流逝,我看不到岁月的足迹,再过几十年我就会老死,我总该在这个世界上留下点什么吧。”
“留下了又能怎么样呢?画在沙滩上的人脸而已。”我说。
我想了想,接着对废河说:“我理解你,你是我们同学中最有才华的人。如果这十年你一直坚持写作的话,你肯定已经写出很多很棒的书来了。不过你选择了别的路,一条更现实的路,这也没什么好后悔的。这年头,靠写作挣到钱的人其实不多。你走得更加平坦,更加稳健,我觉得这也挺好的。”
废河摇了摇头说,有一天,他五岁的儿子跑到他的书房,兴冲冲地乱翻,废河问他干什么,儿子仰着头睁大了眼睛说:“爸爸,我要找本你写的书带到幼儿园去给同学们看看,我要告诉他们,这本书是我爸爸写的!”
废河于是低着头和儿子一起找书,越找越沮丧。废河对我说:“这些年我是写过几本书,但是都是为了糊任务七拼八凑的书,或者是为了赚钱,稀里糊涂仓促应付的书。我找不出一本能够拿得出手的,代表我的书……我一直都很内疚,因为我没有能够拿出点东西,让我的儿子为我感到骄傲……”
卖菜的老朱背着剑,来到小镇上的铁匠铺前。
他把剑放在铁匠面前说:“师傅,我家里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情,这把剑每天晚上在鞘中嗡嗡嗡地叫,吵得人头疼,无法入睡,请问师傅这是怎么回事?有什么办法能够让它安静下来?”
铁匠从剑鞘中拔剑,可是剑已经生锈,和剑鞘黏在了一起,铁匠费了好大的劲才把剑撬出来。只见剑脊上满是锈迹,剑锋也早没了,但是剑身确实微微震动不停,发出奇怪的声响。
铁匠看看剑,又看看老朱,说:“这是你的剑?”
“嗯。”老朱点点头说:“我小时候学过一点武功,不过已经荒废很多年了。这把剑是我家祖传的,一直供奉在案头。师傅,这把剑为什么会叫?”
铁匠摇了摇头说:“这不是叫,这是剑发出的龙吟。”
“龙吟?这是怎么回事?”老朱问道。
“剑发出龙吟,其实是难得的好事啊。”铁匠看着剑,默默地说:“古代剑客手中的名剑,巨阙、湛卢、鱼肠、胜邪,都会发出这种龙吟,剑作龙吟,能带来四方杀气,遮天蔽日,剑客挥舞着它,神挡杀神,佛挡杀佛,于千军万马之中取敌之首级。”
铁匠轻轻抚摸着上锈的剑脊,苦笑着说:“可是,这样一把无刃无锋的寻常铁剑,居然也敢发出龙吟。都锈成这个样子了,碰一下都会折断,难道它还想纵横江湖,驰骋沙场吗?老朱啊老朱,你说它可笑不可笑啊?”
老朱沉默了,他想了半天,抬起头对铁匠说:“师傅,你可不可以帮个忙,把它打磨锋利呀?”
铁匠叹了口气说:“已经锈成这个样子了,想打磨很难了。再说,就算我把这柄剑打磨锋利了,难道你会弃了你的菜园子,带着它去闯荡江湖?”
铁匠这么一说,老朱刚刚挺直的胸膛塌了下来。他嗫嚅着对铁匠说:“师傅,那我该怎么办呢。”
铁匠说:“扔了它你肯定舍不得,不如把它埋了吧,埋得深一点,这样它就不会吵着你睡觉了。”
“嗯,我懂了。”老朱点点头,拾起剑,向铁匠作别,低着头一步一步往家走去。